亞洲最大染料製造廠永光化學二○○九年正式交棒第二代,十多年來營收、市值都有五成的成長。
這家染料龍頭是如何無痛傳承,並進一步建立家族辦公室、家族憲法?
滿頭白髮、提起筆來有些顫抖,但說話仍然邏輯清晰、有條不紊,他,是現年八十九歲的亞洲染料業龍頭永光化學創辦人、現任榮譽董事長陳定川。
採訪這天,他領著家族第三代、現任總經理室策略規畫組高級專員陳愉安,首度在媒體前共同接受專訪。
時間回到二○○九年,陳定川將企業交棒給兩個兒子,長子陳建信接下董事長,次子陳偉望擔任總經理,而他則退居榮譽董事長,扮演諮詢角色。隔年,該公司營收由六十四億元成長至七十九億元,增加二三%;到了一四年,營收一度逼近百億元。
不只如此,陳定川在交棒後,又帶領家族成員共同制定家族憲法,凝聚家族共識的同時,也確保股權在後代手中不分散,維繫家族情感和經營權,被視為是台灣企業傳承的表率。
創辦人引導子女探索人生藍圖
第二代三兄妹三權均衡分立
是什麼原因,讓家族成員手握近二五%股權,屬於典型家族企業的永光化學成功交棒、制定家族憲法,完成全台九成企業都難以辦到的事情?
及早為交棒布局,擬定接班計畫,是永光做好企業傳承的第一個關鍵。
「交棒,要從創業之初就開始布局!」陳定川一語道破永光順利交棒的原因。他直言,交棒、接棒是華人社會很弱的一環,必須充分準備,才能避免掉棒,導致企業無法傳承,或是搶棒引發糾紛不斷,甚至影響員工生計。
為此,他在孩子的國、高中時期,就常常引導他們勾勒人生藍圖,大學時更進一步安排兒子到生產單位實習,在最基層的單位學習染料的投料作業,讓他們有機會透過實務,了解自己是否有興趣繼承家業。
二兒子陳偉望也不負陳定川的期待,在美國取得加州大學化工碩士、密西根大學工業工程博士學位後,便返台進入永光任職,從研發處處長做起,花了六年走到總經理的位置。而原本是醫學背景,曾在埔里基督教醫院當醫師的大兒子陳建信,則是在○一年回到公司擔任董事長特助,並在八年後接下董事長一職。
第二個關鍵,則是建立完善的家族傳承制度。
陳定川拿出澳洲昆士蘭大學商學院教授范博宏所寫的《關鍵世代》一書,指出這是他制定家族憲法的起心動念,後來,這本書更成為家族讀書會的指定書目。「全家每個人都要看,看完還要寫心得報告,大家一起分享、討論。」他回憶當時情形。
「創業的第一代有責任做好家族治理,不然到了第二代很難做,到了第三代更難!」他並引用國內企業管理權威、政治大學企業管理學系名譽教授司徒達賢的一番話,指出他在台灣董事學會舉辦一門課程中,聽進去了司徒達賢給學員的提醒:「家族的股權應當要受管控,如果沒有安排,未來公司股權恐怕會分散,並且造成致命傷。」陳定川決定著手推動家族治理。
一五年,陳定川在每年都會定期舉辦的「陳氏家庭退修會」中,向所有成員提出家族治理想法。首先,他們成立閉鎖型控股公司永德投資,逐步轉移永光股權,並由女兒陳如愛出任控股公司董事長。如此一來,不只確保各成員持有的永光股票只能在家族內轉移,不會流到外人手中,同時還能透過讓女兒掌握所有權、兒子擁有經營權與執行權的方式,來平衡三方關係。
分析永光股權結構,至今年六月底,陳定川仍持有一○.五八%,為最大股東,第二大股東永德投資持股八.九五%。陳建信、陳偉望、陳如愛三兄妹的個人持股分別是一.二三%、一.一五%與一.○九%。至於永德投資,陳定川則仍持有六成股權。接著,永光又找來安侯建業聯合會計師事務所(KMPG)輔導制定家族憲法,以作為後代家族治理準則。
從信仰出發 家族憲法凝聚向心力
成為後人對治理產生疑惑時的指引
只是,家族中人人想法都不見得相同,為了取得共識,這套家族憲法歷經十次會議、耗時兩年半,一五年訂出《陳定川家族憲法》。
陳定川指出,永光是基督教家庭,非常重視婚姻、家庭關係,因此光是成員定義就花了很多時間討論。「女婿、外孫,算不算家族成員?再婚又要怎麼認定?最後我們用信仰的角度,從《聖經》來取得共識,認定以血緣為主,但離婚者、非婚生子女不屬於家族成員,我們對婚姻有嚴格的標準。」他說明。
至於「違憲」也有明確懲處辦法,分為申誡、警告、停權,像是受警告者或是家庭,當年度就不得享有購屋、教育獎助金等家族福利。「至今還沒有家族成員違憲。」陳定川自豪地說。
司徒達賢指出,家族傳承與治理的事,其實只要創辦人或長輩了解並支持,甚至主動推動,做起來其實不難。加上永光有宗教信仰,在長年陶冶下,成員感情一定很好,私心也會減少。
「每一次家族會議,九點開始,十二點結束,從來沒人遲到過,就連電話也不會接,討論當中還不時有笑聲。」
陳定川認為,正是因為家族成員的良性互動,也讓每一次會議都變成開心的回憶;更重要的是,這樣的家族教育,也培養了後代對家族的認同和使命感,「培養子女以家族為榮、有使命感這件事很重要。」陳定川語氣堅定。
他口中的榮譽感、使命感,說起來簡單,要落實卻不容易。
原來,曾任台北宏恩醫院副院長、埔里基督教醫院內科及加護病房主任的陳建信,一開始並不打算接家業,「失落是有的,但當時沒說出口,不想給兒子壓力。」陳定川還原當時情形。
後來,陳建信意識到承接父親的事業、與弟弟共同經營公司,對他而言是更重要的使命,這才決定回到公司任職。「一定要讓孩子覺得這個公司很值得付出,對國家社會有貢獻,他才願意回來。」
陳定川說。攤開《陳定川家族憲法》,上頭寫著「家族成員必須培養對家族企業的使命感,勇於承擔責任;提供優良產品及服務,善盡社會責任,得神喜悅與受人尊敬。」可看出該家族對社會責任與信仰的重視。
「信仰是我們家比較核心的價值觀,品格教育也是從小就培養起,隨著年紀、心智愈來愈成熟,也會更加認同家族精神。」陳愉安表示,時至今日,儘管家族第三代有成員各自婚嫁,但每年的家族聚會必不缺席,可見其凝聚力。
「不是有家族憲法就解決了,要成員認同,願意以這個為榮。」採訪最後,陳定川不諱言,家族憲法不是前人控制後人意志的工具,而是後人對家族治理產生迷思時的指引,能否成功傳承,靠的不只是財富跟股權,重點還是在於主事者本身能否延續理念。